之後過了沒幾天，太常寺那位呂大人的最後結局就出來了，秋後問斬。

梁丘君望果真按梁丘念華的意思再沒插手。只不過案件審理的時候沒插手，等到了案件審理完，他便挑了個晚上去了監牢。

七月流火，夜間已經有些涼了。趕馬車的還是那個黑衣車夫，恭恭敬敬地以手作階讓梁丘君望下了馬車。到了監牢裏沒人攔也沒人敢來帶路，約莫是上面已經吩咐過，這位王爺喜好一人行事。

那黑衣車夫告知了呂大人監牢的具體位置，梁丘君望聽罷點了點頭，道，“東西備好了嗎？”

黑衣車夫立刻呈上一個漆黑的錦盒，看起來和食盒差不多大，卻不像食盒有分層。只一層，拿在手裏輕飄飄的，像個空盒子。

梁丘君望接過來，而後踏步進了監牢裏。因為關押呂大人的地方特殊，因而一路上倒也清凈，沒那些哭喊著冤枉的聲音，只偶爾聽到犯人們竊竊私語。

只不過這越往裏走越安靜，因為到了裏面牢房幾乎都是空的，只有通道兩旁的火把燃燒的聲音。

梁丘君望尋到了那個牢房，從外面看進去只看到一個頹廢的人影坐在一堆枯草上，聽聞有人也半分動靜都沒有。

梁丘君望出聲道，“呂大人。”

那身影突然顫抖了一下，而後轉過頭來，看到是梁丘君望整個人都震了一下，低低喃了一句“王爺……”，接著就像是突然驚醒的飛蛾見到了光似的，猛地從枯草堆上爬起來，幾步踉蹌著躥到了牢房邊上，隔著柵欄扯著梁丘君望的衣角，

“王爺……王爺！！你說過你會救我的！！你承諾過會救我的！！王爺！！……下官冤枉啊！！……”

梁丘君望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位數月前還春風得意的大人，道，“你冤枉不冤枉，我們二人心中都有數。這話不必在我這哭訴了。”

那呂大人一聽這話，隱隱察覺到梁丘君望似乎是要食言棄自己於不顧，立刻道，“王爺不是想要那古籍上的方子嗎？我們不是說好了嗎？我記得，我全部都記得，哪怕古籍已毀，可東西都在我腦子裏！！只要王爺救我，這東西我一定毫無保留地都默出來給王爺！！”

梁丘君望道：“本王也是期望如此，原本想著有你活著親自主持也能穩妥些，可天不遂人願。”

梁丘君望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明白又冷漠無情。可大概是他這人說話一貫如此語氣，呂大人緩了半天方才明白過來，這根救命稻草是沒了。

呂大人頹然地松開抓住梁丘君望衣角的手，跌坐回地上。臉上從剛剛的乞求熱切變回了最開始的麻木，麻木了片刻，突然又變成了害怕，他坐在地上往後蹭了幾步，驚恐道，“王爺既然不是來救我的，那你是來殺我的？？”

梁丘君望道，“我殺你做什麽？”

呂大人用自己那點所剩不多的腦子分析道，“因為我們的交易。我知道了你想要什麽，這天下根本就……”

梁丘君望突然出言打斷，道，“呂大人多慮了。您秋後問斬已定，我何必來淌這趟渾水。”

梁丘君望難得紆尊降貴地蹲下來，與跌坐在地上的呂大人平視，目光平淡無波，語調平和道，“我是來取方子的。古籍已毀，我不能讓那方子和你一起下黃泉。”

呂大人驚覺自己已經是窮途末路，剛剛梁丘君望那句“秋後問斬”也提醒了他自己死期已定，這麽一想反而好似沒什麽可怕的了。膽子瞬間大了幾分，腰桿挺直了幾分，道，“王爺真會說笑，我憑什麽把那東西默出來給你？”

梁丘君望把剛剛帶進來的那個錦盒從柵欄縫隙中遞了進去，道，“看看？”

呂大人滿心狐疑地把盒子打開，眼睛看到了東西先是楞了一下——他完全不知道這盒子裏是個什麽東西，甚至還下手去摸了摸。

梁丘君望淡淡提醒道，“這是人皮。”

呂大人就跟手上落了炭火一樣，猛地把這人皮帶錦盒一下子就給扔了出去。

這人皮處理得幹凈，半點血漬都沒有。這麽一扔出去，有一半落在了錦盒外面，膚質細膩柔白，應當是女人的。

梁丘君望不動聲色地補充道，“這是尊夫人的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呂大人睜大了眼睛，瞪著梁丘君望，而後又緩緩轉頭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皮。然而腦子裏一片空白，連呼吸都忘了，只卡在那裏，幹瞪著那層人皮。

梁丘君望站起身，居高臨下，陳述道，“呂大人家三代單傳，可能是祖上的骨血不好，呂家小兒來之不易，且幼年多夭。到了大人這一代，膝下只有一子，卻和我那體弱的皇兄一個體格，怕都是活不長久的命。好在貴夫人爭氣，又懷了一胎，算來現在也該有六月了吧。”

呂大人終於從震驚中回過了頭，顫抖地不成樣子，從地上爬過去，似乎想要摸一摸那人皮，可完全不願意接受現實，實在是不敢動手去觸摸自己妻子身體上被分割出的一部分，只匍匐在那人皮面前，抖成了一團，而後突然從喉底發出一聲嘶鳴——
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——！！！！！！”

梁丘君望依舊是那副無悲無喜的樣子，冷眼看著。

呂大人突然就好像被激怒了的困獸一樣沖了過來，猛地撞在柵欄上。梁丘君望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，剛剛好避開那只從柵欄縫中伸出來的、要掐死他的手。

呂大人：“梁丘君望！！！！你不得好死！！！”

梁丘君望平靜道：“我得不得好死不打緊。倒是呂大人，您夫人帶著未出生的孩子已經走了，您怕是再過幾天也要下去和夫人團聚。本王就是擔心您那體弱多病的兒子。”

姓呂的那個男人已經瘋了，生生把身體從柵欄縫中往外擠，好似恨不能撲上去吃眼前這人的肉，喝他的血，連他的骨頭都給嚼碎了。

可這監牢重地的柵欄，哪裏是他生擠就能擠出來的。

梁丘君望就在一旁看著這已經陷入癲狂狀態的男人，安靜等著他自己冷靜下來權衡利弊。

等這位呂大人冷靜下來的時候，已經因為用力過猛而卡在柵欄中進退不得了。這場景莫名看起來有幾分好笑。

不過好在梁丘君望本來就是從來都不笑的人，還是只冷眼看著。

呂大人頹然地擡起頭，看向梁丘君望，喃喃道，“你不得好死……”

他沒得選……他不能讓自家的香火斷絕了。哪怕只是賭一把，他若是把方子給了梁丘君望，說不準他那小兒還有一線生機。可若是不給，他就是必死無疑啊！

梁丘君望微微頷首，語調還是了無波瀾，看著這個卡在柵欄裏的人，稱讚道，“呂大人果真是個聰明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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